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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9章 步步殺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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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內的風貌,君瑤已體會了大半。煙雨樓臺,春夏宮闈,清秋樂游原,雖不是京城的極致盛景,卻已讓人心馳神往。

深秋過後,天氣漸涼,年關也近了,君瑤在大理寺做事也越發熟練,與人相處融洽。

恰逢休沐,明長昱早與她約好,要往京郊紫荊關軍營看望明長霖。明長霖從西北回京後,只在京城待了一小段時間,她習慣了軍營生活,大多時間都在軍中歷練,只在抽空時回侯府歇息。粗算下來,她也有半個月沒回侯府了。

長公主極其掛念,要求明長昱帶些衣裳和吃食前去,並叮囑明長霖按時回家,不要總帶在軍營中,不知回府。

既得知明長昱與君瑤要前去看長霖,隋程也緊巴巴地貼上來,甚至帶了兩車東西,吃食衣物兵器玩耍,應有盡有。

紫荊關是京城外的一道關卡要塞,也是最後一道防守,平日裏就算沒有戰事,軍營中的人也從不敢放松警惕。

明長昱一行人到達軍營外時,報了身份,負責通傳的軍士恭敬地告訴他:“侯爺,小姐帶著人去屯田了。”

明長昱頷首:“那就先將東西搬進她的房間中,我自去找她。”

明長霖出身將門,自小跟著老侯爺闖南走北,在軍隊裏混的日子比京城中兵部的人還長。她跟隨著父兄,也上過戰場,立過戰功,在以實力和功勳論資的軍隊裏,還是有些威望的。當然,她這般行為,放在京城為官眼裏,那是相當離經叛道的。好在老侯爺“明面上”只是讓她入軍歷練,不參與軍事,軍中大多是老侯爺的心腹,不會說什麽。

一個軍隊動輒上萬人,幾萬張嘴每天都要吃飯,光靠兵部撥款是行不通的,所以軍士們在沒有戰事時,都會自己種田,以貼補軍用。

幾人策馬而行,不過兩刻鐘就到了田地裏,遠遠望去,平坦開闊的田野上到處都是忙碌的人,秋收時節田地裏到處是瓜果糧食,地裏頭的人幹得熱火朝天,與上陣殺敵一樣有幹勁。

見明長昱等人靠近,在外看守的士兵將人攔下,知道來者身份和來意之後,立刻派人到田地裏去找明長霖。

隋程騎在馬背上,四處張望:“這粗野之地有什麽好,長霖怎麽喜歡留在這種地方?”

話音剛落,他就“哎呀”一聲,擡手捂著頭。

不遠外,明長霖抱著幾顆白菜和蘿蔔,作勢要扔向隋程:“隋公子,京城風水養人得很,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?”

隋程雙眼一亮,立刻跳下馬,顛顛兒地跑到明長霖身邊:“長霖,我總算見著你了,快年關了,我來接你回京啊。”

明長霖剛從地裏出來,身上還帶著泥,她看了隋程一眼,便走到明長昱身邊:“兄長如何有空來?可是來見從前的部下的?”

明長昱遞給她一張手絹:“不見,此番來是為了看你。”

明家握有兵權,可帶兵打仗是對外抗敵,如今是在京城,再與軍中部下過於親密,只怕會讓人猜忌。

明長霖見了君瑤很是歡喜,拉著她去有水的地方洗手,不過她走到哪兒,隋程便跟到哪兒。得空了,明長霖對隋程說道:“聽聞大司空要給你相親了,是嗎?”

隋程瞪大雙眼,連連搖頭:“沒有!我如何不知此事?我早就對他說過,我……我可是要去侯府提親的。”

明長霖挑眉:“那大司空如何說呢?”

隋程頓時氣餒,肩膀也耷拉下去:“爺爺說……我不自量力。”

他實在無法理解,自己有了成家之心,為何祖父還是不高興,自得知他有意娶明長霖之後,祖父時常說:“你倒是好意思說,我可不好意思去侯府提親……”

明長霖失笑:“既如此,不如讓大司空先給你納幾房小妾?”

隋程頓時白了臉:“那如何成?我……我祖母說,納小妾要得妻子同意,否則將來後院不和,家庭難以和睦。”他輕咳一聲,擰著自己的衣角,低聲道:“長霖,不如你早些回京,我……”

還未說完,明長昱的聲音就插了進來:“長霖,回營談話。”

明長霖似笑非笑地看了隋程一眼,帶著君瑤跟隨明長昱回了軍營。

明長昱此番來,一則是為了看望妹妹,二則是查軍中的人。

“兄長擔心軍中出了問題?”明長霖語氣有些凝重。

明長昱神色平靜:“只是案例檢查,以防萬一。”他掌管大理寺,難免疏忽了軍中的人,他雖然相信自己的心腹,可事有千種,很難萬無一失。

明長霖端坐在案前,“這兩年,軍中沒有招賣新兵,都是些老人,大多數是跟隨明家一路打拼過來的,難道兄長信不過?”

明長昱翻檢著軍中的冊子,瞇了瞇眼說道:“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彼時共患難容易,豈知今日同甘甜也容易?何況有的人離了戰場,到了京城這繁華的地界,難免生出別的心思。”

明長霖面色一沈:“我懂了,若查出端倪,兄長要如何做?”

明長昱合上冊子:“你附耳過來。”

在一旁旁聽的君瑤也聽得心裏七上八下,如今說到關鍵時刻,這兄妹二人卻打起啞謎來了。她只好與隋程兩人清點東西,順道帶些新鮮的吃食回京。

不過片刻,就有人在外稟報,說是有人想見明長昱,都是曾與明長昱一同上過沙場的人。

明長昱外門外看了看,說道:“暫且不見了。”

卻不想,門外的人不滿地說:“如今回了京城,侯爺在朝中要雨得雨要風得風,就不管兄弟們了嗎?”

明長霖聞言,立刻起身說道:“我出去打發他們。”

幾刻鐘過後,明長霖才回到營帳中。

明長昱問道:“所為何事?”

明長霖沈聲道:“方才來的是鄧曉都尉,說是有事稟告。我已向他解釋清楚,有話代他轉達。”說罷,她從袖中拿出一封信,“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。”

明長昱將信放入袖中,拍了拍她的肩膀,欲言又止。

紫荊關離京城路途遙遠,時辰已經不早,明長霖也不打算久留他們,遂催促著說道:“時候不早了,還是早些回京城吧,我……我最遲後日回府。”

“也好,”明長昱頷首,“此番回去之後,別再回軍營了。”

明長霖面色不虞,不置可否,向明長昱拱手:“兄長,小妹不遠送。”

明長昱又不會與她計較這些個虛禮,叮囑了幾句,便帶著君瑤離去了。隋程卻很是依依不舍,留在軍營中不肯走,明長昱也不去管他,徑自上了馬。

趁著沒人打擾,君瑤策馬靠近:“侯爺懷疑軍中有問題嗎?”

官道兩旁有樹木,可秋來葉子掉落,無法遮蔽太陽,明長昱見她臉曬得微微泛紅,也不由策馬靠近,好歹為她擋著些光,說道:“這世間,哪裏有十全十美的東西?領兵外出抗敵時,士兵都歸他統領管轄,可現在時移世易,京城內外又有無數人盯著此處,哪裏還能和先前一樣?”

君瑤抓緊馬韁:“若是有人在軍中動了手腳,該如何是好?”

明長昱笑了笑:“你且放心,我自有安排。”

君瑤面色一沈,拉緊馬韁策馬加速,不再理會他。

明長昱見她果然生氣了,立即策馬追上去:“你……”

君瑤拉開馬韁:“你自有安排,我很放心。”她內心裏藏著一股莫名的怒氣,想發洩時,又難免洩氣,如今只想快點策馬離開,獨自一個人靜靜。

明長昱一把拉住她的韁繩,輕嘆道:“我可有哪一次阻攔過你?”

君瑤一怔,回眸看著他。她有些眩暈,依稀在他眼中看到不安與無奈,莫名地她心中一軟。

他所言很對,去刑部、查案,無論危險困難,他從未阻攔過她。唯有關於她兄長和前朝案子的事,他諱莫如深,對她三緘其口。她急切想知道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線索,久而不得,心裏難免焦躁了。

她深吸一口氣,放緩馬速,說道:“我……”

“罷了,”明長昱放開她的馬韁,“荒郊野外,你不要隨意落單跑動,這裏不比京城。”

君瑤乖覺地點點頭:“我……我再也不會了。”

明長昱摸了摸她的頭發:“我知道。”她難得發洩脾氣,偶爾一次,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而已,明長昱早就將她這點看得透透的,她哪裏翻得過他的五指山?

他帶著她繼續策馬前行,補償安慰似的,說道:“於慎匣子裏的銀子,我已經查清楚了。那銀子不是出自本朝的鑄錢官府,也不是前朝時留下的。”

君瑤的註意力果然被轉移,也不氣悶了,立刻問道:“那是出自哪裏?”

明長昱說道:“你可想親自去看看?”

君瑤連連點頭:“當然想!”

“好,”明長昱說道,“不出幾日,我便帶你去。”

兩人策馬駛出幾裏時,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,循聲看去,見隋程打馬速度追上前來,身後帶起一串煙塵。

回京之後,一連幾日相安無事。

這日的朝堂也分外平靜,下朝之後,明長昱也不打算多加停留,直接朝宮外走。剛出大殿,皇帝身邊的內侍便恭身上前,行禮道:“侯爺,皇上請您到政殿問話。”

下朝後皇帝留人說話太平常了,明長昱卻隱隱察覺異樣。他理了理衣冠,轉身去了政殿。

往常皇帝留人,大多時候會在偏殿,甚至會賞下午膳。而政殿,卻是皇帝批閱奏折之處,氣氛當然不如偏殿那樣好。

明長昱入殿時,發現除皇帝外,殿中還有兩人,一人是趙家姻親崔家的人崔奉,另一人則是京城世家汪家的人汪谷,乃是文官,被他彈劾的人不在少數。

見明長昱入內,崔奉與汪谷兩人目不斜視,只各自垂首靜立,可明長昱依舊敏銳地察覺到這兩人心思有異。他自不去理會,先向皇帝行禮請安。

皇帝靜坐於禦案之後,聞聲只是略略點頭,說了聲“免禮”,覆又執筆繼續批閱奏折。皇帝到底年輕,精力旺盛,加上這兩年親政有了經驗,奏折批閱得很快,不久後,他將幾本折子單獨理出,放在手邊。

“長公主可好?”忽然間,皇帝似閑聊般問了一句。

明長昱回答:“很好。”

皇帝擱下手中的筆,緩緩道:“朕進來忙碌,難免有些事無法周全顧及……不知這兩日,你去了何處?”

明長昱蹙眉:“臣平日多在大理寺處理公事,只前兩日出京,去了軍營。”

皇帝面色稍稍一凝:“邊關戰事平覆之後,由你帶的兵士也回了京,可都在京郊紫荊關軍營裏?”

“回皇上,有幾個副將與中郎將在京郊營中。”明長昱說。

皇帝的手輕輕放在奏折上:“這麽說來,你前幾日去軍營,是見過他們了?”

幾句對話之間,已露出鋒芒,明白的人都知這其中暗藏危機。可明長昱神色平靜,緩緩說道:“臣的確去過軍營,但未曾見過他們。”

皇帝問:“誰能作證?”

明長昱欲言又止。

回京之後,明長昱便不常與以往的部下太過親密。自開國來,侯府掌握兵權多年,跟隨其出生入死的將士不計其數,戰事頻繁之年尚不好說明什麽,可和平之時,還與以往的部下親密,未免有結黨傭兵之嫌。但凡是個皇帝,都會無比忌憚此事。皇帝重視並親信明家人,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,難道就因明長昱去見過以往的部下,就加以罪責,心生猜忌?

就在此時,崔奉站出來,行禮說道:“皇上,侯爺與舊部相見也無可厚非,畢竟沙場同袍之情堪比金堅,哪怕不相見,彼此也是肝膽相照。可侯爺再信任重視部下,也不可太縱容他們了。”

明長昱看向崔奉:“崔大人所言何意?”

崔奉輕嘆:“難道侯爺不知?不應該啊。”

明長昱瞇了瞇眼,向皇帝行禮:“臣不知為何,請聖上明示。”

皇帝將三本奏折遞給一旁的內侍,示意交給明長昱。

明長昱快速看完奏折,面上波瀾不驚,心底卻掀起駭浪。

這三本奏折,所寫的內容,都是彈劾他的。而彈劾的內容,也都大同小異。總的來說有三件事:第一,他的直隸部下果都尉賈坪貪汙受賄,所獲銀兩統共八千餘兩,並暗中賄賂朝中“要員”謀求升職。雖沒提朝廷要員的名字,但奏折中字字珠璣,意有所指,暗示就是明長昱。這果毅都尉,不僅貪汙受賄,還私自占有農民田地,納為己有,且讓佃戶耕種,收取租子。第二,大理寺僭越控權,不顧三法司與刑部,包攬朝中大小案件,有傾軋王法之嫌。第三件事,就似莫須有了。因隋程在與友人喝酒時,大肆誇讚明長昱,連呼三聲“侯爺聖明”,彈劾奏折中便說,明長昱犯上欺君,竟敢自稱“聖明”,普天之下,能成為“聖”者,唯有聖上而已。

這三條彈劾內容,且不管前兩條,就憑最後一條,就可治明長昱死罪。

明長昱不得不佩服這些個人,為了扳倒他,當真做了十足十的調查。連隋程私底下胡說的話都寫到彈劾奏折裏了。這三條彈劾內容,條條都是陷阱。一則,暗示明長昱勾結軍士,傭兵自重,最直接的便是讓皇帝猜測他有謀反之嫌。二則,針對大理寺。自明長昱掌管大理寺後,大理寺不再是冷衙門,直接與刑部抗衡,若大理寺因此受影響,世家大族仰賴的後盾——刑部就會死灰覆燃。三則,離間皇帝與明家的關系,其心可誅。

當真是句句誅心,字字殺機!

皇帝沈聲問:“定遠侯,你可有話說?”

明長昱冷靜地說道:“回陛下,賈坪之事,臣早有調查,也知曉一二,只是證據尚且不足,未曾立即審理他。若陛下不信,可立即調大理寺的人前來盤問,臣的確已有了他的罪證,擇日就會秉公處理。至於大理寺傾軋王法,此事不知從何說起。大理寺查案斷案,是法理之事,天經地義。正所謂在其位謀其職,大理寺查案,是職責所在,而刑部無法查案,是其自身原因,豈能賴在大理寺身上?刑部上下這麽多人,難道人人都不能查案?大理寺上下的人何其無辜?請陛下聖裁!”

幾句話之間,連消帶打,令崔奉與汪谷許久無言。

崔奉咬牙:“那隋公子所言呢?難道不是侯爺與他私交時,暗示過他什麽?否則他何以說出侯爺聖明的話?”

明長昱幹脆故作不懂:“暗示?什麽暗示?為何我聽不懂呢?”頓了頓又說:“那是醉酒之言,何必當真?若非要說個子醜寅卯,也是欲加之罪而已!”

“酒後吐真言!”崔奉說道。

明長昱輕笑:“一句酒後胡言,卻被人大做文章,這故意曲解之人到底是何居心?不妨讓他來與我對峙。既然今日都在,不妨也叫隋公子入宮將話說清楚。”

崔奉說道:“隋公子與侯爺交好,自然會向著侯爺。”

他還欲說話,卻被皇帝打斷:“好了!”

崔奉面色一白,連忙噤聲。

大殿內鴉雀無聲,皇帝將奏折一本本疊好,扔到一邊,擡眸看向明長昱,問道:“定遠侯認為賈坪該如何處置?”

明長昱說道:“依軍法論處,死罪,斬首示眾。”

“那不就死無對證了?”皇帝重重地壓著手下的奏折,“你到底有沒有收受賄賂,與他結黨圖謀?”

明長昱低沈道:“懇請陛下聖裁,臣回京之後,已上交兵權,著實沒有結黨圖謀之舉。”

大理寺也好,隋程胡言也好,都不是皇帝最在意的。侯府功高,地位非凡,的確讓帝王忌憚。

沈默許久,皇帝深吸一口氣,緩緩說道:“將賈坪收監,著都察院調查,至於定遠侯,難辭其咎,且讓朕想想,該如何處置。”

崔奉面色一喜,張口欲言,皇帝一記眼風掃過去:“你不過一小小言官,竟知曉軍中之事,本事的確不小,朕合該好好重用你才對。”

崔奉臉色一白,低頭行禮道:“為陛下分憂,是微臣分內之事。”

皇帝不置可否,說道:“朕已知曉了,都退下吧。”

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已生了怒火,崔奉也不敢再觸怒皇帝,當下便與汪谷一同離開。

明長昱稍落其後,也退出大殿,離開皇宮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雖然紫荊關的確存在過,但是這裏的紫荊關、樂游原等地名,與真實的歷史地名無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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